第六章 說溜了嘴
小貂很習慣也善於獨處，她蠻喜歡地球，這裡和純白的貂貂星不同，有繽紛的色彩和豐富的物種，從早到晚的光影也大不相同，每樣事物都讓她感到新鮮喜悅。她常常到處走走看看，細細觀察各種動植物的紋理和行為，或者什麼也不做，光是躺著看天光雲影流轉，一下子就過了大半天。她思考要怎麼採集顏色，把絢麗斑斕帶回家呢？在貂貂星任意揮灑再適合不過了。
她一直是無拘無束的，但遇見灰鼠後，她開始有點牽掛了，隨身帶著衛星電話，常常分心注意電話有沒有響，看天空的時間更長了，雲端會不會忽然出現一架飛行器？盯著看久了，雲朵變成灰鼠的形狀。但浮雲悠悠，電話總是寂靜，一回鼠鼠星就音訊全無，可惡的灰鼠！
過了十幾天，灰鼠終於打來衛星電話，說話節奏很快（後來才發現，灰鼠一興奮說話速度就會變快），一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，還東拉西扯裝沒事！她不禁問：「怎麼回事？這段時間為什麼都沒有連絡?」話筒那端愣了一下，好像沒想到會有此一問，支支吾吾地說工作忙。小貂根本不相信連打一通電話的時間都沒有，不過灰鼠保證以後每天都會打電話來，每周還有兩天可以來找她。
接下來幾天還是怪怪的，灰鼠總顯得異常亢奮，而且非常健忘，一再重複講過的話題，對於小貂說過的話也常常記不住。還有一樁，晚上12點一到，灰鼠就非掛斷不可，有幾次甚至連再見都來不及說。
小貂想可能是電話關係，見了面就好了。當週灰鼠來，皮毛梳得服貼油亮，好一段時間沒見了，小貂很開心，灰鼠也是，他一下飛行器就踢著快樂腳，手舞足蹈輕快飛揚，全身張開熱烈擁抱小貂。
一切都很好，月光晚餐時灰鼠問起貂貂星的情況，鉅細靡遺的問，聚精會神地聽，好像從沒聽過似的。小貂當然喜歡談論自己的家鄉，但第一天見面時不是已經聊這話題大半夜了嗎？直到灰鼠問起她怎麼離開貂貂星的？小貂忍不住說：「我曾經說過的，你忘啦？」
「對喔！妳說過的。」灰鼠很心虛的樣子，小聲嘀咕：「不是跟我說的，是跟別鼠說的。」
「你說什麼？」
「沒事，沒事！那換我說鼠鼠星給妳聽吧！」
小貂其實聽見但不理解，心中種下了懷疑的種子，直覺一定有內情。她甚至隱約感覺到了什麼，但是她不想去細想。
當日灰鼠12點一到，就倉皇告辭，連夜在民鼠大會遞交緊急提案。大會決議：今後每隻與小貂接觸的灰鼠，都要撰寫以十分鐘為單位的工作日誌，內容包括所有和小貂一起做的事、小貂曾說過的話、小貂的喜好等。下一位必須詳讀前鼠的工作日誌，避免再出錯。
灰鼠健忘的毛病改善不少，凡事上心，就連小貂隨口說說的事情也記得。但是有一天灰鼠又說起老掉牙的笑話：「有一隻鼠鼠星的地球移民，說他老婆是空姐，等他老婆回家，一進門，原來是一隻蝙蝠耶！哈哈哈。」
這個笑話小貂聽過至少三十遍了，終於忍不住說：「你這隻阿茲海默鼠！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！」
「哈哈哈，我說過了嗎？鼠無大小皆稱老，老鼠剛好得老年痴呆症。」灰鼠很心虛的樣子，小聲嘀咕：「不是我說的，是別鼠說的。」
別鼠！又是別鼠！小貂埋藏心中的懷疑持續擴大，她決定要查個清楚。這隻灰鼠又連夜緊急提案，民鼠大會立刻決議工作日誌內容必須包含約會中灰鼠的一切言行，愈詳細愈好，免得老梗連發。
下次見面，小貂劈頭就問：「這次你是哪一個？」漆黑的眼眸直盯著。這隻灰鼠嚇了一大跳，以為小貂什麼都知道了，一慌張有問必答，小貂慢慢問，漸漸拼湊出事情的真相：
30萬張幸運號碼牌、30萬隻同齡灰鼠、大排長龍的電話亭、十分鐘一個的接力通話、連篇累牘的工作日誌、狂熱的民鼠大會......。這隻灰鼠是極少數更加幸運的，取決於前一天小貂掛斷電話時，他正好是下一位，萬鼠夾道歡送，乘載大家的艷羨和祝福：
「好好表現，不要丟我們灰鼠的臉喔！」
「要善待小貂，好好照顧她喔！」ˋ
臨上飛行器前，這隻幸運灰鼠總會覺得光榮的責任就在自己身上，看著下面灰撲撲的眾鼠亮晶晶的期許目光，鄭重許諾：「謝謝，我會的！大家放心。」灰尖臉總因興奮而微微發紅：「我會努力對小貂好，為我們灰鼠爭光的。」
......
小貂心裡百味雜陳，最後沉澱為苦澀的悲哀，一種說不出的悲哀。在關係的天平上，自己愈放愈重，灰鼠卻是每日歸零，熱情永不衰退，但沒有累積的深度。
小貂不知道再以什麼面貌來面對「日新又新」的灰鼠群。之後對每隻見面的灰鼠，她都開誠布公地表示自己知道一切，至少這一天相處是真誠的。有時也會有格外契合的像20111225號灰鼠，一別此生再無相見機會，生離死別的感受那麼真切，但仔細推敲又是很荒謬的。
那隻口風不緊的灰鼠闖了大禍，當然不敢把這一段寫在工作日誌上。而之後知情的灰鼠為了延續體制，也跟著隱瞞下去。直到某天，小貂喊停，那天的灰鼠覺得是自己留不住小貂，從地球一路揮淚回鼠鼠星，流了600光年的眼淚。從此成為一段大家都知道，卻絕口不提的秘密。
留言列表
